“是!不但是群众,还是革命的呢!匿名信我看的,上面这么写的!没名没姓,才非是革命的不可!你别叫你那姓严的哥们儿牵连了你!老子这是肺腑之言!”
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他没擦。
他浑身燥热,嗓子冒烟,恨不得跟谁打一架。
自从有了工作,他一向认为,自己的命运是开始攥在自己手里了。现在听来却不是。仍是攥在别人的手里。归根结底仍是攥在别人手里,不完全是攥在眼前这老头儿手里。只攥在这老头儿手里,倒还是他的幸运了,也攥在另外一些人手里。那些人平时好像并不存在,当他的命运影响到他们的命运时,他们的各种各样的嘴脸才会显出来。好比蒙上了一层灰尘的镜子,灰尘一擦,什么都照见了。他们平时不过是攥着他的命运,笑呵呵地攥着。一张张面孔可能都是亲近的,友好的,诚挚的,和善的。他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是攥在他们谁的手中。
他今天又一次明白了,无论他怎样努力,怎样学得圆熟起来,也只能操纵着自己的一小半命运。他的命运不过像他养的一只狗。狗脖子上套着许多脖圈,每个脖圈都连着一根结实的绳子,自己手中只扯着一根。另外许多根平时看不见,不知扯在哪些人手中。他的路越顺利,那许多根看不见的绳子便越渐渐绷紧。而当他走得比别人都顺利时,那些扯着另外许多根绳子的手,就必定要使暗劲儿朝四面八方拽了,那些人只能容忍他的命运引导他往坑坑洼洼肮肮脏脏污水遍地乱石成堆处跟头把式踉踉跄跄三步一跤五步一倒地走。也许只有这样活着才不至于遭人恨遭人陷害遭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