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病像天气阴晴般变化,他的感情也随着波动。一次,当他为急于赴宴而找不到袜子着急时,她责备他,并抱怨自己过去照顾他太多了,这些生活琐事本该他自己处理。她病后,家里早已凌乱不堪,里里外外的事已忙得他头脑超载、心烦意乱,接近精神错乱的边缘,再听她责怪,几乎想砸烂衣柜发泄闷气。屈于她的病,他耐下了难耐的暴躁,也许将由此孕育某种恶症吧。
北京遇上了一个多雨的夏天,林荫道上总是湿漉漉的,清晨更是凉爽。保留了病院的作息习惯,她六点多便起床,由小阿姨扶着下楼,沿着穿绕楼群的林荫道练习走路,他也跟着走。每遇小片树林,总有三五成群的老年人在默默锻炼身体。蝉尚未开始高唱,很寂静,挂在枝头鸟笼里的百灵鸟的鸣叫成了晨曲中的主旋律。她谨慎地、认真地走,唯恐头晕或摔倒,顾不上欣赏叶上的水珠,也不听鸟的歌唱,倒往往停步注视老人们锻炼的姿势,猜测别人的病情。人,最注意同路人。在与疾病挣扎的险途中,她觉得自己是孤独者,失去了生活的情趣,失去了笑容。他不被认为是同路人,他感到被她冷漠的无名悲凉。如果她的病不再能完全康复,也不知他和她将坠入怎样相同或相异的苦难中去。他似乎逐渐明悟到生、老、病、死的人生为什么会酿造出佛的宇宙。他能入禅吗?他一向嘲笑佛与禅的虚妄。